第47章(第3页)
她看我的眼神与其他人的不同,又不像夏初雲那般完全没有敬畏,抛却一切的掩饰撞入她的眼眸深处,竟是无边的愧疚。
太像一个人了。
「淮醉……怀罪……」我反复咀嚼着她的名字,余光恰见她颤了颤眼皮子,「你怀的又是什么罪呢?」
「奴婢所为有过,自当下十八层地狱阿鼻地狱。」
我闭上眼,心脏绞痛。
我道:「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」
我策马率大军翻山越岭,驰骋两个时辰终于到了胡城。
胡城本是玉伽关最西,自古以来便是我南芜的领土,如今被西狄占了几十年,今天也该归还于我了。
我兵临城下,旭日从我背后的荒原中升起,将我的背影拉得很长。马的嘶鸣声划破了天际,城外排着一片黑压压的北黎大军,领头的那位身姿挺拔如鹤立鸡群,一身玄衣。
天子尚黑。
想必,他已自立为王,不再是人们口中那可怜的「北黎亡国太子」
我眯起眼睛,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一下,果然,怕什么来什么。
秦慕看到我的时候也是一愣,想必他也没有料到我今日会主战,我坦然地笑了笑,推过了岑晟阻挡我剑柄,驾着马慢慢向前走了几步。
「许久不见。」我笑盈盈道,没有意料中的忐忑,心头反倒是涌上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安适,就像是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,再也不必想着日后重逢的各种场景了。
他亦向前走了几步,我们各自用着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话。
「宋婉如,你还负着伤,今日怎么敢主战的?」他眯起风流的桃花眼打量我。
「怎么不能是我?」我笑了笑,旋即抽出腰间的明月剑,踩着马鞍施展轻功向他的方向飞身而去。
在某种默契下,我和他都没有发出示意军队进攻的号召。
两边人马皆屏息敛声,注意着我们一举一动。
秦慕亦翻身下了马,轻而易举地挑开我的剑,我自知他会避开,故没有用尽全力,缓了力道侧身而过,剑刃在沙漠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。
我不知道有多少胜算,但总归得拼一次。
「秦慕,我们和西狄的私事,你过来做甚。」我一字一顿地质问他,数次举剑挥向他,数次被他挑开。
我几乎是下了死手,却碍于玉蝶对我的损伤,分毫伤不了他。他风度翩翩从容不迫地挡着我的攻势,一头墨发在剑风中飘散,带着他身上好闻的雪松味,直直撞入我的鼻尖。
我自知不是他对手,但莫名的胜负心却胡乱作祟,迟迟不肯停手。
秦慕未有所攻势,只是不紧不慢地执剑抵挡,那力道也并非很大,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,看得我心烦意乱。
我自知再这样下去我体力迟早要耗尽,便收了剑,后撤了几步。
尘土飞扬间,千军万马、浩浩汤汤,我们四目相对。
那一刻,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我们所隔的千山万水。
「白落川,既带着伤,属实没必要亲战的,」他戏谑地勾了勾唇角,弯着眉眼看我,「殿下,战场上刀剑无眼,可要小心些。」
我喘着气缓了几下,又走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,他配合地向前走了几步,挑了挑眉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
「知道为何今日西狄人没来吗?」他笑得人畜无害,「殿下,西狄已经把此地划给我北黎,于不日前便撤走了。」
「秦慕,你要不要脸啊,这胡城自古便是南芜的领土,西狄这个小破玩意哪来的资格做主?」我气得不打一处来,对着他那张放大的俊脸就是一拳,却被他的大掌稳稳地接住,下一秒便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。
「西狄有没有资格作主无所谓,左右现下此地作主的是我北黎。」他低下头,在我耳边轻声说着,「你若执意打这一仗,左右是捞不到什么好处的。」
我自知挣脱不开,便索性不再挣扎,寻思着既讨不了好那就再恶心下他,于是换上以前恶劣纨绔的神态,抬头迷离着眼睛看着他娇媚道:「秦公子,方才你都让了本宫那么多,不如这次,再让让本宫?」
他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,不自然的表情一闪而过,随后喉结一滚,深深地看着我,沙哑着嗓音问道:「怎么让?」
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张一合,他说话的热气尽数吐着我的脸上。耳朵有些灼热的感觉,我稳下心神,正色道:「那便先休战吧,条件你提,我只身一人随你进城议,我只要胡城。」
他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,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一面明镜,似乎可以看穿我心中所想的一切。
我不由得心里发毛。
终于他还是放开了我,不咸不淡地说了声:「好。」
我没料到这么吃紧的一场战事就在这么荒唐的只言片语中终止,岑晟和几个副将们满脸尘土,此刻正不知所措地看着我。
我尽力摆出一个完美的微笑,安抚他们道:「且在此等候,没我命令不准和北军起冲突。」
我和秦慕并排走着,王将军走在我们后头,进了城之后,他将城门重重地关上。
我脚步一顿,打了个战栗,身上竟也冒出了冷汗,一时间也不晓得孤身一人进入胡城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,可若带了他人,或许就没有谈判的机会了。
秦慕走到今天这一步,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是了得,一下子就将我心里所想的看穿。
他只是不轻不重地扯过我的手臂,将我和他的距离变得更近了些,明知故问道:「你怕什么?」
「殿下,在公主府的时候,你不是很威风吗,怎的现在又怕了?」
我抬头看着秦慕俊朗的侧脸,数月不见,他真变了很多,我知道他不是表面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,他到底也沉沦于世间名和利,只是现在他不需要任何伪装,已经完全摆脱了我对他的控制。
不过在公主府,我也没有完全拿捏到他的七寸,他好像没有软肋。
我恍然明白,这场博弈我自始至终都不是主动的那方,就算在逆境,他也能漂亮得胜我一筹。
「这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嘛,如今我身处下风,哪敢骄扬跋扈的。」我笑笑,跟着他进了一处酒楼。
雅间内缕缕幽烟自香炉的壶嘴而出,袅袅地飘在空中,四处隔了屏障,王将军亦驱逐了众人守在大门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