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77章(第4页)
从头到尾,陈平安毫无还手之力。无数金色鲜血散落在地,使得一处沦为废墟的古战场遗址,生机勃勃,先有了山河,再起了城池关隘,又有了市井百态,宛如一幅栩栩如生的人间画卷。只等各
色人物入驻其中,便是江山有主,真正活了过来。
唯一的美中不足,白璧微瑕,便是天地间被拉伸出七十余条纵横交错的绳索,皆是经久不散的拳罡,如同一根根铁丝切割了这块软若豆腐的天地。
姜赦只是微微皱眉,已经足够高看此人了,可是好像比起预期,还要难缠几分先前设想的速战速决,很难得逞了
他以眼角余光打量那把长剑。
不管骊珠洞天那座石拱桥悬挂的老剑条,是持剑者的剑灵显化,还是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真身,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。
万事开头难,只要与之结契了,这就是一条注定不会半途而废的通天大道。
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窑工学徒,当年陈平安得此机缘,在此后修行道路上,这把剑给予结契主人的实在好处,太少,少得过分。
姜赦创建兵家,大道根祇之一,便是天时地利人和、万事万物皆要如臂指使,化为己用。
未能让一位剑灵物尽其用,简直就是暴殄天物。
一户穷的揭不开锅的贫寒之家,却有一件价值万金的文房清供,年复一年,当个摆设。作甚每天饿着肚子,大饱眼福么
在姜赦看来,兴许是当年文圣道统之内的两位师兄,齐静春和崔瀺好像出现了一种异议,各执一端,大道相背,双方学问极难调和。说服剑灵认主的齐静春,是读圣贤书的醇儒,所以不希望陈平安被外物浸染道心、本性过多,想要陈平安与剑灵刻意保持一段距离,订立甲子之约,让后者更
多职责,是一张无形的护身符,不必现身,只是用以震慑一小撮山巅修士,不要凭恃境界修为,肆意妄为。谁敢坏了规矩,小心连人间的规矩都没了。
在这个过程里,当然有不信邪的,蠢蠢欲动,于是桐叶宗那位飞升境的中兴之祖,就成了一个现成的例子,用以提醒幕后人物。
要知道就连杜懋的一副仙蜕,如今还是落魄山的私人物品。桐叶宗祖师堂谱牒修士,岂会半点不知此事内幕,谁又敢说什么
稍微了解落魄山和陈山主的人,都会心知肚明,陈平安为何始终不肯称呼齐静春为师叔,一直敬称为齐先生。齐静春之于陈平安,前者就像一个学富五车、饱读诗书的家塾西席,在那书香门第之内,为某蒙童传授举业制艺的本事,前者所教,后者所学,都是奔着成圣成
贤去的。突然有一天,年纪稍长的少年,说不读书了,跑到山上,落草为寇了,揭竿而起,说要篡位,自己当皇帝。
正因为谁都清楚齐静春对陈平安的影响之大,所以姜赦听到陈平安那句立教称祖的豪言壮语,才会感到极其别扭。
换成是同样年轻的曹慈说这种悖逆言语,姜赦都不会觉得如何,至多是微微讶异。崔瀺推崇事功学问,杂糅百家熔铸一炉。一座书简湖,迫使陈平安失去了一颗金色文胆,别说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,就算读百万卷千万卷,走遍几座天下,游历
过整座人间,还是彻底失去修炼出一个本命字的可能性。之后在剑气长城,陈平安合道半座剑气长城,则是完全失去了阴神远游、出阳神的机会。
关键是在崔瀺那边对陈平安的态度,永远是,就像一些京察大计的官场评语,能力太低,资质太差了,道心脆弱,不堪大用,
等到水落石出的一天,崔瀺跟齐静春这俩师兄弟的所作所为,全他娘是障眼法视野中,陈平安再次恢复原貌,好似猜中了姜赦所思所想,陈平安笑道:你可能搞错了,我们文圣一脉,脾气最差的,是齐先生。性格和耐心最好的,其实是崔
师兄才对。
比如拆分正阳山,是与崔师兄学来的一点皮毛。问剑正阳山成功,之后还要立起一碑,则是与齐先生学的。
一边说一边走,那些山河景象一一消融如水流淌,与主人合而为一。
姜赦实在是见过太多的神通术法,对此倒是并不意外,还行,陈平安这门手段,不算过于骇人,虽说不耗道行与灵气,却要耗费心神。
不是觉得此生与止境武夫问拳的机会,还是太少吗今天就让你吃饱吃撑,一口气吃到吐为止。
裴杯,张条霞,李二,宋长镜,吴殳,叶芸芸,王赴愬,这几个止境,让们与你各出巅峰数拳,够不够
那些被姜赦一一点名敕令而出的止境武夫,在他跟陈平安之间排成一条横线。
如那战场,长枪大戟,堂堂正正,所向披靡。止境结阵,一线潮头,万骑辟易。
陈平安好像就在等待这一幕的出现。
轻轻吐气,稳了稳心绪,开始前奔。姜赦没有在持剑者那边得到真相,还颇为好奇一事,不得不开口问道:陈清都不是个小气人,你替他做了那么些事情,又是剑气长城的半个女婿,以陈清都一贯欠钱欠酒欠剑什么都欠、唯独不肯欠人情的脾气,你又是个入了眼的小辈,他怎么都该有所表示才对。这份赠礼,定然不薄,怎的,觉得尚未置身死地,还
要藏掖几分免得被白玉京那帮算卦的算走了天机,下次问剑真无敌,失了先手
说到真无敌一语,姜赦自顾自大笑不已,真无敌,好道号。白景怎么不抢。
此刻陈平安自然无暇分心回答此问。
只因为姜赦敕令出了更多的止境武夫,各个时代的顶尖豪杰,都是名动天下的武学宗师,各有各的无敌。
他们任何一拳,都是炉火纯青,都是圆满境地。
巧了,姜赦也只是耗费些许心神而已,连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都无需调动。
姜赦看着战场上那个疲于应付的身形,越看越觉无趣,习武练拳,到头来只是得手一副体魄,练出个乌龟壳罢了,可有一二拳,是你自己的
规规矩矩怕出错,只蹈前人旧迹,倒是省心省力了,也有脸痴心妄想,超越曹慈
姜赦见那陈平安被裴杯一拳打掉半边脸颊,再差点被一位蛮荒历史上的山顶武夫打断脖颈……
姜赦摇摇头,没了耐心,就你陈平安,也敢奢望杀姜赦,妄言立教称祖!
毕竟每一位止境武夫只递自己生平分量最重、拳意最足的数拳,才给了险象环生的陈平安些许喘息和换气机会。
似乎那小子还算硬气,依稀可闻,嘴上夹杂着几句家乡方言。
姜赦笑道:小子,在我面前显摆拳脚,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……
认祖归宗!
战场那边,尘土飞扬,遮天蔽日,渐渐没去所有武夫身影,各种拳意汇聚交错,早已凝为实质浓稠如水。要说陈平安是想以接拳来砥砺自身武道,借机打破止境归真一层的瓶颈置身于生死之战,起了大道之争,还敢如此托大姜赦不知何时已经转换位置,神色肃穆,轻轻提起那杆长枪破阵。人与物,皆已万年不曾奋然开阵。远眺远处那一粒芥子身影,这位兵家初祖,似有失望,姜赦手持长枪,缓缓前行,走向那处渐渐明了的战场,神色淡然道:时无英雄竖子成名,半点不知天高地厚。